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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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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八章

“最初我一直不肯叫他爸爸,總覺得……叫不出口。”

樓知秋的視線始終在庭雨疏臉上沒有移開:“你怕你叫了,之後又會被拋棄。”

庭雨疏先是沈默,隨之看向他,溫柔一嘆,“是這樣。”

“後來,鄰裏來給爸爸說媒。當時我以為,我和小陽會被送走了。”

“我和小陽,其實還是拖累了爸爸。我也說不清,當時是失望,還是愧疚,總之很討厭自己。想著,要是我消失就好了。”

對於童年時期自己的想法,庭雨疏既不感到委屈,也沒有覺得幼稚,反而是淡淡的無奈,兒童的思想局限性,註定在面對無法改變的客觀事實時,片面地將問題歸結到自身。

樓知秋無聲地握住了庭雨疏的雙手。

他沒有反駁庭雨疏的話,只是用自己更寬厚更灼熱的手掌包裹住庭雨疏的兩只手,用拇指撫摸了一下:“你的手好涼。”

雙手合十被嚴密地包住,處在一片幹燥溫暖中,庭雨疏的心也熱了幾分。

他寬慰地笑了一下:“沒關系,爸爸最後決定和我們一起生活,從那以後,我也開始叫爸爸了。”

庭彥賓第一次聽到自己叫出爸爸的表情仿佛歷歷在目。

“我覺得有些愧疚,爸爸那麽早就下定了決心和我們一起生活,我的信任卻好晚才交付。明明我和小陽才是被選擇的那一方。”

“沒關系,他不會怪你的。”樓知秋心裏酸澀鈍痛得不行。

“嗯。”

“和爸爸生活在一起……真的很快樂。現在一想,才感覺已經過去那麽久了。”

庭彩陽三歲時,父子三人一起過除夕。

三個人,菜也不多,遠不如其他家庭熱鬧,甚至與外面不絕於耳的鞭炮聲叫喊聲比起來,顯得異常冷清。

庭彥賓給兄弟倆買了新衣服,還送了他們自制的萬花筒。

庭雨疏讀小學時,班上同學流行玩萬花筒,一個其貌不揚的小筒,眼睛往裏面一望,就能看到絢爛紛繁、沒有盡頭的整個世界。

庭彥賓有次在小學門口接庭雨疏放學,看到小朋友們玩得不亦樂乎,借來一看,撇撇嘴道:“就這呀……不行不行。”

後來他找了一些工具,用技能吃飯的人對這些東西做起來得心應手,比市面上賣的花樣顏色還要更多。

大兒子像是不太感興趣,小兒子卻抱著玩得愛不釋手。

庭彥賓有點愁,小疏這也不喜歡,那也不喜歡,可怎麽辦呀。

吃完飯□□彥賓讓兩小孩在窗口放煙花,他抱著庭彩陽放煙花給他玩,煙花還沒放完,小孩子就困得不行,庭彥賓照顧他睡了,意外地發現庭雨疏好像很喜歡玩煙花,一個人安靜地拿著玩,玩完一支又玩一支。

庭彥賓又犯了愁,早知道就多買一些煙花了。

煙花放完了,庭雨疏仰頭看著爸爸,白凈的小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。

庭彥賓一笑:“我們來玩個猜謎游戲吧。”

不等庭雨疏說話,他把庭雨疏直接抱了起來,讓他坐在窗戶上,自己則拿了支手電筒來,雙肘擱在旁邊的窗臺邊,庭彥賓打開手電筒,光柱在夜空中晃了晃,落在對面的樓上掃來掃去,“我在上面寫詩句,我寫第一個字,你先猜是什麽字,再猜是哪首詩,猜不到的話就再寫一個字。”

庭彥賓挺滿意這個游戲,摩挲了一下下巴上的胡茬:“大過年的,也得學習呀,爸爸檢查一下你的詩歌背誦。”

這種游戲根本難不到老成的小大人,庭彥賓被迫翻箱倒櫃地在腦海裏找新的詩歌。

“秋雨沈沈酒醒遲,小窗燈火對唐詩。”

“哇,那這個呢?”

庭彥賓用手電筒很快在對面墻面上掃出一個字。

“醉。下個字。”

庭彥賓又寫了一個。

“後。下一個。”

這次庭彥賓還沒寫完。

“醉後不知天在水,滿船清夢壓星河。”庭雨疏很快清晰地念出完整的詩句。

“哇啊……”庭彥賓挫敗地趴在窗戶邊上,“怎麽都猜對啦……”

他一擡頭,看見庭雨疏雙手撐在窗臺上,無聲地笑著,眼睛彎得像月牙。

彩星良夜,朗月入懷。

小孩眼裏閃爍著星光,風動自由。

“你很得意哦。”庭彥賓趴著,一手指著他。

庭雨疏立刻不笑了,唇角繃得緊緊的,嚴肅地說:“沒有。”

庭彥賓不跟小孩子一般見識,把手電筒給他:“換我來換我來。”

游戲還沒開始多久,庭彥賓就抓狂了,別說猜出完整的詩句,他有時候連寫的是什麽字都猜不出來,手電筒的光太模糊,又是一筆帶過,稍微覆雜一點的字,就很難辨認。

“你是不是為難我!”

“我沒有。”

“我不信。”

“……不信算了。”

“哎我信我信。小疏最乖啦。”

父子倆還沒有玩多大會兒,對面樓裏有人坐不住了,跑到窗口大吼:“是誰晚上睡不著晃手電啊?!!!你不睡我們還要睡呢!!!!”

“啊?!!是誰啊!”

庭彥賓一驚,趕緊把庭雨疏抱下來,彎下腰躲到窗臺下,把庭雨疏抱在懷裏藏起來。

“哎呀……”庭彥賓小聲地譴責道:“你這個小孩不乖呀。打擾別人休息,別人要來找你麻煩咯。”

庭雨疏又好氣又好笑,他還是第一次做壞事被抓包,但罪魁禍首到底是誰啊!

庭彥賓哄笑著說:“小疏不怕不怕,爸爸保護你。”

他下巴上的胡茬刮在庭雨疏脖子臉上,又疼又癢,逗得庭雨疏破天荒笑出聲來。

小疏笑出聲了!這可是開天辟地頭一回!

庭彥賓也咯咯地笑著,撓兒子的癢,讓他笑得更開懷。

樓知秋不聲不響地聽著庭雨疏的講述,聽見他的聲音逐漸低下去,臉上的笑也漸漸變淡。

他說的故事都很溫馨和睦,可越是這樣,樓知秋的心反而越沈重。

他默默地攥緊了庭雨疏的手,他預感庭雨疏要告訴他害怕停電的真相了,可是他卻被一種無可奈何的無力感席卷。

“你可以……抱我嗎?”庭雨疏長睫一掀,擡眼看向他。

樓知秋一瞬間忘了呼吸,他從沒有見過庭雨疏露出這樣的眼神。

那雙深沈不見底的眼睛,此刻盈滿濕潤的月光,脆弱、渴望、依戀,又小心翼翼,向他示弱,邀請他的憐愛,卻怯於再次被拒絕。

樓知秋的心都快碎了。

他深深地與庭雨疏凝望,憐惜的痛意幾乎快把他的心臟脹破。

那是多麽深刻、幾乎到絕望的眼神,好像他的整個生命都被對方的一句話左右決定。

樓知秋心臟震動得快要跳出來。

為了這一眼,他願意去死。

樓知秋沈默不語,把庭雨疏輕柔地抱進懷裏,雙臂牢牢地圈起護著他。

在這一刻,一直以來的矛盾終於被打破,他在自我的鬥爭中落敗。

庭雨疏不過看了他一眼,那充滿柔弱的眼神,他已經被全身心征服。

他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給了庭雨疏,心甘情願地讓庭雨疏做他的主人,庭雨疏想怎樣就任他怎樣,他要什麽,就給什麽,他要自己來,就攜一瓣心香,義無反顧地去。

他再不想、再不要看庭雨疏失望,看庭雨疏傷心。

從今以後,你支配我的全部。

“沒關系,沒關系……”他溫柔地摸著庭雨疏的頭,憐愛地輕聲說:“我抱著你。”

.

教室的門忽然被敲響了,任課老師的講授被打斷,走向門口站著的班主任。

同學們被突如其來的打斷引起了好奇,交頭接耳地猜測著緣由。

兩三句的功夫,任課老師讓開,班主任站在門口,面色好像有些不忍,庭雨疏看到她似乎是望向自己,一種強烈的不祥預感擊中了他,心臟似乎被用力攥緊,逐漸劇烈跳動。

“小庭,你出來一下。”

嗡得一聲,大腦好像一下變得遲鈍,全身的血都涼了下去。

班主任掌著他的肩膀,簡要交代了幾句,一些零散的語句進入大腦,“事故”“搶救”。

庭雨疏神情鎮定,實際上已經完全無法保持清晰的思維。

“在哪裏?”他慘白著臉問。

班主任報了個醫院名,還未來得及說什麽,庭雨疏已經跑了。

把老師和門衛的喊聲拋在身後,庭雨疏什麽都聽不進去,飛快翻過了圍欄,拼命地跑向目的地。

那一年的雨季似乎長得過分,連日淅淅瀝瀝下著雨,仿佛塵世落了太多灰,怎麽洗刷也刷不幹凈,一遍又一遍地沖著。

庭雨疏渾身都被雨淋得濕透,路人驚異地望著他,看這個男孩不要命地跑著。

早晨和爸爸分開的情景歷歷在目,與之前的每天一樣。

他在公交的最後一排,看著爸爸騎著自行車在後邊蹬著,向他招手,越來越遠,越來越小。

庭雨疏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跑到醫院,怎麽和預診臺溝通,直到他到了庭彥賓的病房前才感覺到再度呼吸的實感。

工地出事故的人不止庭彥賓一個人,還有其他幾個工友。

“已經搶救過了,還得看,暫時還不清楚。”

重癥病房不讓探望,庭雨疏點點頭。

工友家屬看他一個男孩渾身是水,寬慰道:“你爸爸福大命大,肯定能熬過今晚。你回去換套衣服吧。”

庭雨疏搖頭,只說:“我要陪著爸爸。”

說完他就走到了一邊,因為身上都是水,他只是站著。

後來警察和學校都來了人,彼此之間互通有無,低聲說著話,但沒人找他一個還在讀書的孩子,庭雨疏接過了老師給的東西,一些庭彥賓遇險時的隨身物品。

老師又交代了他一些話,不管聽不聽得進去,庭雨疏都只是點頭,抱著庭彥賓的物品,一眨不眨地看著。

看他抗拒的樣子,老師無奈地不知說什麽,給他加了件校服外套。

後來人漸漸少了,庭雨疏也無心在意,只是看著緊閉的監護區大門。

越到午夜,還沒有消息,庭雨疏的心就越沈。外面的雨越下越大,嘈雜得像鼓點咚咚地敲在庭雨疏心上。

終於聽到一陣忙亂的腳步聲,監護區的走廊裏傳來醫生的呼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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